《茉莉人生》觀影心得

黑袍下的美麗與哀愁

撰文：吳文玲

「我知道，當我選擇說出這個故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瑪嘉·莎塔碧

故事背景

《茉莉人生》取材自伊朗裔法籍作家瑪嘉·莎塔碧（Marjane Satrapi）的自傳圖像小說，原文片名為《Persepolis》（中譯：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位於伊朗境內的設拉子（Shiraz），是波斯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國都由大流士一世（Darius I）於西元前 500 年左右所建的皇宮，也是古代伊朗最瑰麗璀璨的古都，它代表著波斯帝國最輝煌的成就．1971年伊朗王國(巴勒維王朝)以紀念居魯士大帝建立波斯帝國2500週年之名，不顧當時國內社會改革民怨，在此舉行堪稱是世界上最盛大華麗派對的一系列慶典活動，這座古都不但見證了波斯帝國的興盛，也承受著伊朗帝國沙王的揮霍與腐敗，瑪嘉的美麗與哀愁也緊繫著國家的命運更迭．

戰火下的童年

兒童是受父母或環境影響最深的時期，出生在知識份子家庭中的瑪嘉，九歲以前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崇拜偶像並幻想長大且擁有夢想，這個時期的瑪嘉從她對著奶奶大聲朗讀的未來先知宣言中（有禮貌、說好話、日行一善、窮人可以每天吃烤雞以及老人不會生病受苦），可以看到一個孩子所擁有人性善良的一面，相信上帝的能力也尊崇於老師的威信但卻也是最容易將事情以二分法來看待的時期，因此在她得知爺爺的歷史之後，原本還覺得自己喜歡沙王的瑪嘉便立刻高喊「打倒沙赫！打倒沙赫！」．當時國家反抗勢力日增，衝突流血的氛圍渲染在日常空氣中，瑪嘉從大人口中聽到種種虐待囚犯的方式竟也開始成為她與朋友間遊戲仿效的內容，邪惡跋扈的眼神難再與口中喃喃先知宣言的童顏相比．所幸母親在此時給了她正向的引導，讓她以同理心去反思自己的行為．夜晚，上帝現身與自己的內心對話過程是她自性形塑的開始．

安盧叔叔是瑪嘉最喜歡的親戚，相同地，叔叔也將瑪嘉視為自己的生命之星．瑪嘉對於自己國家與家族熱切的好奇心，對叔叔而言她就像年輕時的自己充滿了熱情，也是未來的希望．那一夜叔叔的叮嚀「家族的記憶不應該輕易流失」深深影響了瑪嘉，這條無形的線也至此牽繫著她與伊朗．原本以為新政權將帶來民主的希望，卻在叔叔被殺的那晚全然瓦解，畫面中離去的天鵝，是否也象徵著瑪嘉心中高貴、純潔的界線逐漸模糊．社會氛圍在改變，女性受控於嚴厲的伊斯蘭教教義規範，13歲的瑪嘉雖然外表被頭巾黑袍所包覆，面對老師是是而非的言論卻毫不在意，因為心中對世界探索的渴望正在萌生，此時的她還在家庭的護育下懵懂摸索自己的未來．

西方眼光下的野蠻者-異鄉求學的困境

當無情戰火波及身邊的人，死亡又再次衝擊了瑪嘉！在目睹認識的人死於斷壁殘骸中的景象，如同孟克的畫作《吶喊》，瑪嘉對戰爭的憂慮與恐懼頓時燃起，卻也也同時喚起了內心那股追求自由正義之情，瑪琪開始不滿學校老師公然說謊而在課堂上挑釁老師，在恐懼女兒終將步上安盧叔叔後果之虞，瑪嘉的父母決定送她出國唸書，這趟異鄉求學之路注定瑪嘉必需承受比一般青少年更嚴苛的考驗．

 

「世上最糟的就是自卑和報復心理，永遠要保持自尊和誠實廉正」這句奶奶在瑪嘉出國前說的話似乎正預言著她在國外的處境．剛到維也納的瑪嘉因為語言隔閡無法融入環境而只能獨處一角，思念家鄉的情懷也只能寄情於超市中消失已久的伊朗食物．處於青年時期的瑪嘉對幸福生活的建設與憧憬是必然的，她努力讓自己適應外部的現實，既使只能和學校邊緣人交往，縱使成為西方人眼中的異類至少可以開始自由表達，瑪嘉自我痲痹式的在異鄉中尋找自己的定位．

努力適應外部環境的同時卻仍要面臨內心的衝突，家人在戰火中過著地獄般的生活對照自己在維也納輕鬆日子的罪惡感，自己卻只有一籌莫展．正要度過青春期的她，內在的不安與外在形貌的改變，內外排山倒海而來的衝突與矛盾終讓瑪嘉迷失了自己、急欲擺脫國家帶給她的包袱．謊稱自己是法國人並沒有為自己帶來解脫反而將自己推入更深的罪惡感與挫折中，幸好意志堅強的她卻反而在朋友的嘲諷嘻笑中找回自己的國家認同感．

愛情並沒有為瑪嘉帶來正向的力量、填補她異鄉遊子的空虛，男友的不忠反成為壓倒她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奔出家門前房東太太對她的不實指控更加劇了瑪嘉孤立無援的困境，她任由自己流落街頭餐風露宿，最後生病昏厥於公園中，無奈的瑪嘉認為革命奪去了他家人的性命，自己在戰火中生存下來後卻在一場普通的戀愛中差點死去！再一次倖存下來的瑪嘉是否能找回勇氣面對未來？

落葉卻未能歸根的打擊

回國後的瑪嘉受到親友的關注，但他們關心的卻是瑪嘉在西方國家的生活，以為自己結束了在西方生活的痛苦經驗卻又在回國後一再地被提醒，於是瑪嘉開始拒絕對外的接觸將自己封鎖在黑暗中！漫不經心的醫生給了她憂鬱症的藥物，諷刺的是這些藥物才是將瑪嘉推向憂鬱深淵的禍首．迷失在自我定位不明的懸崖邊，意志力正在削弱中而陷入自暴自棄的瑪嘉又再度與自己內心的上帝對話，而這次父母篤信的馬克思也出現在她的意識中．影響19、20世紀鉅深的馬克思主義也是伊朗人民反抗起義的精神象徵，唯有扭轉自身的情勢才有機會改變！

改頭換面繼續奮鬥是否就能保證換取成功的未來？政教治理國家的伊斯蘭共和國，人民並非自由之身，不論言談、聚會都受到嚴格的控制，伊朗的女性則是面臨更嚴苛的教義約束．一段誤入的婚姻注定走向失敗，與先生的貌合神離以及一次私聚晚宴中，朋友為躲避警察的突檢不幸摔落大樓身亡的打擊，讓瑪嘉頓悟了這個國家並無法保障人民最基本的生存安全，不但男性在不自由的環境中失去了昔日的理想與抱負，女性也在男性主義的狂傲中逐漸喪失了自己的能力．

生命中的茉莉

  瑪嘉的成長過程中，除了一直支持他的父親與自己最深愛的安盧叔叔兩位男性角色外，一路走來給予她精神支持的奶奶與母親更是影響她很深的兩位親人，也是動畫中我認為導演想凸顯的女性形象．

母親給予她廣大的包容度，當在維也納因失戀差點失去生命的瑪嘉回頭向家人求助時，母親遵守不問她半句話的承諾，給她的是展開雙臂的擁抱！成長需要時間，她耐心等待著瑪嘉成為一位獨立、有內涵的女性，也不斷為女兒未來鋪陳該有的能力．當瑪嘉正值年華歲月便決定步入婚姻，母親雖痛苦失望但仍接受事實，這樣一位母親因為對子女堅韌無悔的愛所展現出來的包容力不禁令人潸然淚下．

從瀕臨死亡邊緣重生的瑪嘉，導演以《洛基》的電影主題曲「Eye of The Tiger」為背景音樂，宣示著即將振作回到現實的瑪嘉重新面對現實及尋回熱情與夢想！若母親給予的是出戰命運的拳擊手套，那麼奶奶給予的便是迎接生命擊戰的勇氣與智慧．第一次出國前奶奶便已預見伊朗人在西方的命運，她所告誡的箴言「世上最糟的就是自卑和報復心理，永遠要保持自尊和誠實廉正」，讓瑪嘉在走入偏頗價值觀之初及時導正了她．在瑪嘉哭泣著發現自己不再愛丈夫甚至想選擇離婚時，奶奶卻輕鬆以對的告訴她不需要為錯誤傷心而只要勇敢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瑪嘉決定前往法國，再一次的離家心中卻已不再質疑自己的身份，她在墳前告別了爺爺及叔叔，並承諾自己會永遠誠實廉正，讓家人以她為榮．在遭遇這麼多的磨難與衝突後，瑪嘉終懂得藉由心中的茉莉花香安然自處於所處的環境中．

瑪嘉：「奶奶，妳好香，妳怎麼弄的？」

奶奶：「  妳看，我每天早上摘些茉莉花，穿衣服的時候把花放在胸罩裡，這樣我就會聞起來香香的．」

瑪嘉：「喔！好棒喔！」